乌燕子

【恶骑士X维托里奥】理想乡(2)

  “其实,我不太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维托里奥。” 

  维托里奥从厚厚的羊皮纸里抬起头,迎上他叔叔担忧的目光。 

  “那个小子,科瓦克斯,我不太确定这是个好主意。”伦佐公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了马车柔软的靠垫里,合上了双眼。 

  “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我遇到过的那些饥渴难耐,抑制不住自己杀戮欲望的眼神就是那样的。”马车上的流苏轻轻摇晃着,年轻的学者只是认真的注视着自己德高望重的学者叔叔。“我相信你也有注意到,你想要一些年纪相仿的亲信,我完全没意见,但是他......把......这种人留在身边......” 

  “我恐怕是有风险的。”伦佐公爵依旧靠在松软的垫子上,他年迈的脸上,岁月给他留下的痕迹深深皱在了一起。 

  “......我明白的,叔叔。” 

  维托里奥放下羊皮纸,对他叔叔绽开一个宽心的笑容。他还是那么年轻,光洁的脸蛋上没留下一丝刻痕,他微微眯着的眼神里只有诚恳。 

  “但是他还年轻对吗?他确实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想做那个忘恩负义的人。” 

  维托里奥伸出手,轻轻放在他叔叔的大腿上,他尚且稚嫩的眼睛里这次堆满了坚定。 

  “我有信心,他会成为托斯卡诺家族忠实的骑士的。” 

  

  很快,在返回斯库索公爵府的路上,塔尔霍斯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学习到了很多关于所谓最高等级的贵族阶层的形式准则。一部分是他观察来的,就比如说,如果按照国家卫队的前进标准,这架豪华马车的车队慢的真的离谱。这天下午,他们只前进了二十英里,就在预订好的一家庄园准备过夜,太阳也就刚刚有沉下去的势头。这也不算太出人意料,毕竟这个移动的大彩盒显然只适合慢慢的向前蠕动。他从马背上翻下来,看着身着白绿色制服的管家毕恭毕敬的给公爵大人和他的侄子打开门。他没被安排什么事情做,毕竟他就是个刚刚插队加入公爵一行人的小小子。在入夜轮班站岗的时候,也会额外安排一个真正的公爵骑士和他一起。还并没有机会做公爵叔侄的近身侍从——随行管家说要等他回公爵府接受更高要求的骑士教育以后,再根据情况给他安排工作。另一部分嘛,是从公爵的骑士们听来的。虽然他们站岗的时候,只能通过轻微的呼吸才能判断他们是活着的骑士,而不是什么装饰的铠甲。但是到了休息的时候,他们就变得健谈了起来,比如在下榻的庄园。塔尔霍斯不确定这是不是那个维托里奥要求的,所有随行的成年骑士们对他难以置信的友好。是真的难以置信。塔尔霍斯已经不记得上次有个成年人对他和颜悦色的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即使是面对塔尔霍斯瞪大的眼睛,公爵的骑士们也只是很友好的对他笑笑,一口一个孩子的叫。 

  从他们的口中,塔尔霍斯也再搭建了一个对公爵叔侄的基本印象。“公爵大人和他的侄子是来这里做考察的。”其中一位年长的骑士这么说。“本来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因为附近正好是国家卫队的所在地,公爵大人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找个当地的向导再了解一下,结果,嗯………” 

  “我也没想到,谁知道那个仓库要塌了啊!”那个被从废墟挖出来的,名叫艾德的年轻骑士坐在床沿上小声嘟囔。“托斯卡诺大人说他想四处看看,我就陪着他去了,谁知道出了这种意外……” 

  “托斯卡诺大人的好奇心过剩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年长的骑士直接白了过去,后者赶忙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对四周的情况要有足够的判断,这种基础的东西不需要我们再重复了吧?你不能因为托斯卡诺大人和斯库索大人很好说话,就翻下这种错误。” 

  这倒确实,塔尔霍斯缩在他的床位边,安静的聆听着他们的交流。他几乎可以想像如果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别的雇主身上,艾德可能会遭受相当严酷的惩罚。他在国家卫队这种事看了不少,尽管平心而论,这事也并不能全怪他。然而在这,艾德确实被公爵领过去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教训了一顿——外加罚俸了小半月,作为没有发现危机和制止维托里奥不当行为的处罚。在塔尔霍斯眼里,这简直轻的难以置信。毕竟把责任全推给一个身份低微的仆人是多么轻松的处理方法,显然,公爵对他侄子的处罚估摸着更有打击性一些,虽然塔尔霍斯只能找机会瞥见这对身份高贵叔侄几眼,但是显然,自打从马车上下来,维托里奥就肉眼可见的闷闷不乐,两根修长的眉毛一直拧在一起。 

  虽然缓慢,但是他们一车队还是慢慢接近了文森佐,斯库索公爵的属地。一路上,塔尔霍斯还在试图揣测世俗里的“公爵”到底能多有钱,毕竟维托里奥一句话,公爵大人就随随便便的给塔尔霍斯赎了身,还买下了卫队最好的一匹马和全套马具好让他在回程的路上骑,而不用一路跟着马队跑。赎身的金额别说塔尔霍斯这种没成年的准佣兵,就算是大部分成年的雇佣兵,花上几十年也攒不出给自己赎身的钱来,毕竟他们累死累活的大部分血汗钱的大头都被卫队刮走了。那能随便给自己赎身的公爵有多有钱?大概是能把卫队买下来的地步?塔尔霍斯做了他这个年纪最大胆的猜想——毕竟除了他出生的小村庄,他有记忆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可直到他们护送着公爵的马车回到领地,看着簇拥在茂密植被的大庄园慢慢的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巨大的铁质栅栏门缓缓在他们面前开启,塔尔霍斯脑子里的构想再次被完全颠覆了。两位带着一模一样恭敬表情的仆人前来迎接他们归来的主人,塔尔霍斯忍不住探伸长脖子,越过马车去看。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大理石铺地的广场,正中迎宾的是一个装饰有一匹骏马和骑士雕像的喷泉,被许多修建的整整齐齐的绿色灌木包裹着,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错落有致的延展开来,一眼望不到头。甚至有水流从灌木间隐蔽的流了出来,汇入到喷泉池当中。他们下了马,牵着他的坐骑继续往前走,很快他就看到了这些隐蔽水流的源泉,眼前是一道高高的,从上至下延绵成曲状的台阶,水流从阶梯样的的凹槽里一路顺流而下,最后分为五路叮叮当当的汇集到了迎宾喷泉池子中。当他们绕过喷泉,继续走到台阶脚下,斯库索公爵府才终于呈现在他们面前,那是一栋象牙白色的巨大方形建筑,在骄阳下反射着淡淡的金色的光芒。塔尔霍斯以为他在国家卫队随行时候,见过的乡绅庄园已经够大了,现在这么一看,它也就能塞进公爵府花园的一个小角落罢了。当马夫走向前来,想接手他的马匹的时候,塔尔霍斯的视线还没来得及从喷泉池里的睡莲里移开。他总算回过神来,从喷泉池里抬起目光,维托里奥和他的叔叔就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凝视,年轻的准公爵回过头来,对塔尔霍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他身边的骑士们也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向我们的主人尽忠吧,年轻的小骑士。” 

   

  

   

  自此,塔尔霍斯正式开始了他在公爵府的侍从生活。继续学习骑士七技的同时,作为维托里奥的侍从开始工作。不过,抛开学习的内容不谈,维托里奥身边一共有六个侍从,都是到了年纪以后被安排到他身边的,因此他们都和维托里奥年纪相仿,二十多岁了。公爵大人的骑士们也早就训练完毕,结果整个偌大的训练场,就只有塔尔霍斯一个人接受骑士七技接受训练。开始还挺不让人习惯的,塔尔霍斯想。不管是这个一对一教学模式,还是不同风格的教学模式。他的剑术老师总是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纠正他的基本动作,“坏习惯,坏习惯!不要小瞧了这些细节,基本功的不到位会在战场上害死你和你的同伴们!”续着灰色胡须的年长者提着一把没开刃的剑,一边絮絮叨叨的纠正他 

的动作,一边小声抱怨谁教这孩子的这种基本功,简直就是胡来。在这种方面,他只是闷声处理好自己每次训练好的淤青和擦伤,然后伴随着老师严厉的呵斥声,一遍一遍的把自己的基础动作矫正过来。他到现在还是有些许不真实的感觉,在卫队里教官一剑打折了他身后男孩的肩膀血的味道,仿佛还留在他的嘴里。虽然这位导师也会惩戒式的用木剑敲他的肩膀,但是与过去相比塔尔霍斯是真的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你最近的表现不错。”那位总是眉头紧锁的导师看似漫不经心的把训练用的剑插了回去。“我想,算得上优异,前提是你一直这么保持下去的话。” 

  这评价对于一个过于严苛的老剑术导师来说,已经相当好了。这使得塔尔霍斯这段时间绝对膨胀了两倍大——不只是自信心的,物理上也是。他记得他换好衣服去见维托里奥的时候,年轻的贵族对着他瘦削的身材皱了皱眉,然后嘱咐他平时多吃点东西。这倒不需要他嘱咐,公爵府给干体力活的侍从们提供的食物完全管够。于是他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他躺在他自己的铺了亚麻床垫的床上心想。直到现在,塔尔霍斯睁开眼睛的时候,都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十个男孩挤在一起的漏风的房间里,而不是一个干燥又舒适的,专门为侍从们准备的小房间。——得益于维托里奥的恩赐,虽然小,但这是为他准备的单人间。 

  说到他的主人……塔尔霍斯现在受到委派,正式在维托里奥身边做侍童了。其实基本上就是守护在主人身边,伺候维托里奥的话有男仆来干,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太特殊的事情。毕竟照理来说,像他们这样的人更多的是作为领主的亲信培养的,其实更像个小贵族身边的陪玩。毕竟说是护卫,但是在公爵府的书房里能遇到什么风险,怎么也不会有刺客来杀一个公爵的侄子。

  于是,他平日里的工作一下子变得轻松写意了起来,不用干各种各样的杂活,只是围着一个年轻人转,还有成年骑士和他轮班。甚至能得空磨练一下他不擅长的那一部分骑士七技。比如说现在,一个十分闲适的下午,没有什么繁杂的客人来拜访,公爵大人也不在家,维托里奥从抽屉里掏了一个棋盘出来。

  “会下棋吧,科瓦克斯?”

  棋艺是骑士七技之一,不过塔尔霍斯以前在卫队的时候,这种技艺完全不受重视,他们只能拿木刻的潦草棋子随便玩玩罢了,顶多算是个消遣。但是塔尔霍斯对他自己的技术还真有那么点自信,在一群孩子之中,他总是能赢的那个。

  “来试试看好了,只是随便玩玩。”维托里奥把棋盘摆好,把红色棋子摆在自己的那边,拿走了两个红战车。“来玩一盘吧。”

  五分钟之后,战局以塔尔霍斯的完败告终,他完完全全被这个小小的棋局吸引住了,然后狠狠的被挫败了。他懊恼的凝视着残局,目光灼热的仿佛要把木制的棋盘烧一个洞出来。

  “你挺擅长进攻的嘛,很让人印象深刻。”

  你认真的吗?塔尔霍斯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看着正用安抚的眼神注视着他的维托里奥。即使我被让了两个战车,然后还是在五分钟之内迅速的输掉了对局?

  “当然是认真的,你要这么想,我比你可多下了五年的棋。”维托里奥轻轻的拍了拍他年轻的侍从,“你要知道,我那帮子好骑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都是让他们两个战车一个马和一个主教的。”

  “要不这局我再让你一个主教吧?”

  塔尔霍斯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脸憋的稍微有点红,但是看着对方这张相当亲和的脸,他别过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后拧着脸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次他成功的坚持了十分钟。

  前来轮班的艾德子爵来的时候,塔尔霍斯正耷拉着脑袋等着维托里奥走下一步,差不多是最后几步了。艾德快速的瞅了一眼棋局,忍不住偷偷做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他总是让我一半的棋子,然后我还是会在十分钟之内输掉这盘。”晚些时候,艾德和塔尔霍斯在餐厅聚在了一起,年轻的子爵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唉声叹气的感慨。这倒多少也能给塔尔霍斯点心理安慰。在他们偷偷摸摸琢磨了一会以后的第二天,他们两个人合作和他们的主人对弈,成功的在被让了两个红战车的前提下逼平了这局。

  “但是我们这边剑术更厉害,所以还是我们赢了。”

  艾德子爵心满意足的跟塔尔霍斯这么说道,维托里奥只是笑着哼了一声,伸了伸胳膊重新靠回了椅背里。

  不过……塔尔霍斯的视线从他们两个人身边跳来跳去,为什么托斯卡诺大人不来练剑呢?塔尔霍斯也旁观过维托里奥的骑士们互相切磋剑术,但是他从来没见过维托里奥来磨练剑术,或者是投枪——等等诸如此类归属于骑士技艺的活动当中。照理来说这才是他们日常训练中最重要的部分,对塔尔霍斯这种半吊子骑士是这样,贵族们不是应该更看重这种技巧吗?可是维托里奥和他们年纪相仿的贵族们全都不一样,一个气血方刚的年轻男性大多都在兴致勃勃的炫耀他们的力量,而他似乎把大部分时间都埋在公爵府巨大的书房里。疑问在塔尔霍斯的肚子里打转,但是身为一个下人,他又不能无礼地开口问他的主人。

  但是在读书这方面,塔尔霍斯心想,他真的对此狂热的无以复加。他站在维托里奥的身后,安静的陪同他看书。他也没别的事儿可做,塔尔霍斯趁机仔细大量起他年轻的主人。他正专注的翻着一本厚实的大部头书,已经两个小时头都不抬了。真是个奇怪的人,在他背后,塔尔霍斯不出声的叹了口气。他也就二十岁出头,身体健康性子也挺好,怎么就把自己的大好时光埋在这种老头子的兴趣上了呢?虽然塔尔霍斯没怎么见过别的贵族,但是他猜这不是个很普遍性的兴趣。毕竟不管是打猎,和人切磋剑技,或者骑马出去散步,哪个不比看书有吸引力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主人深埋在书籍里的背影还是一动一不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书这么有吸引力—— 

  “科瓦克斯。” 

  这声呼唤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转过头,年轻的贵族头都没有抬,他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正对着一本书苦苦思索着什么。 

  “帮我拿本书,你右手边的书架,第二排左数第二本,黑黄色封面的那本。” 

  塔尔霍斯转身,从高大的书柜上翻找了一下,很快抽出了那本黄黑色的书。说起来这是用拉丁文写的书吗?塔尔霍斯疑惑的瞥了几眼封面上十分漂亮的花体字,但是他对拉丁文完全一窍不通。绕过地上放着的一对书和几个奇怪的仪器,他小心的把书放在了他主人的书桌上,在维托里奥的视线范围之内。后者轻声倒了谢便马上打开它继续埋头苦读,用带着一枚银色戒指的手指在拿来的那本书里比对着。好像是本字典,塔尔霍斯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默默等着他的主人结束今天的阅读。虽然跟着维托里奥的日子不久,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维托里奥在阅读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不管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等他看完了以后再说,包括食物(据艾德说这个坏习惯沿袭自他叔叔)。也不知道今天要持续多久,塔尔霍斯心想,当他回过神,维托里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他回过头,他明亮的绿眼睛温和的望向了塔尔霍斯。

  “科瓦克斯,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塔尔霍斯一愣,没等他张嘴问,维托里奥就对他挥了挥手,“我也看累了,就是想休息一下。”他笑着抬手推开了椅子,站起来动动他的腿。

  “没看过什么。”塔尔霍斯回答,这是实话,他能看过什么书,小时候就不提了,在国家卫队那种地方,他也就看过骑士守则和圣经。不过说起来别说看书了,就算是意大利文字他都——

  “我听老师说,你在诗歌的学习上很费力。”说着,维托里奥已经走到了书架边,他修长的手指在一排排书上点着。“不太擅长写作,是吗?”

  是真的,塔尔霍斯在心里嘟囔。说句老实话,为什么骑士七技会有吟诗这种东西。他还在卫队的时候,说是按照骑士的要求培养他们,但是他们哪里有闲钱来教他们读书写字——说句老实话,他能算是流畅读完的也就骑士守则和圣经。别说看懂了,他能先认识课本上所有的字就不错了。

  “老实说,我读着都很困难。”他干巴巴的实话实说,看着维托里奥只是笑着从书架里抽出来一本暗红色的书。“没关系的。”他重新坐下,把那本书摊开到桌面上,那温和的绿眼睛又回到了塔尔霍斯身上。“我没有逼你一下子学好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体会一下文学的乐趣。”年轻的贵族招招手,“再搬一把椅子过来,来看看这个。”

  塔尔霍斯有点犹豫的把椅子放到未来的准公爵身边,后者依旧微笑着看着他,等他慢慢的坐在他身边,他凑过来,把那本暗红色的书轻轻推到他面前。

  “你有听过‘圣恰泼莱托’的故事吗?”

  他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香味,塔尔霍斯在他凑过来的一瞬间一愣神,不知道像什么,有点像他们花园里开的那种粉色的花。

  “这个故事很好玩的,就当是孩子们睡前的滑稽故事看看就好了。”

  塔尔霍斯低下头,这本书是用意大利语写的,维托里奥倒没骗他,这本书用的词是挺通俗的。

  “嗯……法国的……一个富豪,名叫,呢,弗兰切西,他想要雇这个……恰泼莱托,呢……”

  “这个词是‘讨债’。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吧?”维托里奥用手指点了点那个词,“他想雇恰珀莱拖,帮他去讨野蛮无理的勃艮第人的债。”

  在维托里奥的帮助下,塔尔霍斯断断续续的把这个故事读了下去——恰珀莱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卑鄙小人,然而在他将死的时候,对着来帮他忏悔的圣父互吹一通,泪语滂沱的把自己肮脏污秽的一生编的高尚无比,结果居然真的把神父骗得晕头转向,他像他的信男信女们宣布,恰珀莱拖是个大圣人,于是人们都尊称他为‘圣恰泼莱托’,甚至在遭遇不幸的时候,都会祈祷他的庇佑。”

  “也不知道这些人以为他们崇拜的圣人天天爬女人的窗户,会不会恶心的把他们的晚餐吐出来。”

  塔尔霍斯不屑的哼了哼,第一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信仰是个好事,但是如果你变成盲信了的话,就会发生这种啼笑皆非的事情。”维托里奥笑着摇了摇头。

  “全知全能的上帝为什么不出来点破这么愚蠢的误会呢。”塔尔霍斯嘴一快,这话直接溜了出来,正当他一愣意识到他对主不敬的时候,维托里奥只是憋着笑摇了摇头。

  “嘘,科瓦克斯,这只是个故事而已。”维托里奥抬起手,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边,对他摆出了一个“嘘”的手势。“这只是个故事而已,我们不该对自己不够了解的事情随便下结论,对上帝更是这样,不是吗?”

  这听上去,又有点像他叔叔了。塔尔霍斯偏过头,偷偷的抽了抽鼻子。他们都说故事是有现实原型的,可他到底能对故事信几分呢?他偏过头,眼神飘忽的注视着这本写满了妙趣横生小故事的书。

  “至少他读起来比你的诗歌课本好懂多了,不是吗?”

  确实,在维托里奥的帮助下,他还是基本能看懂这个故事的。塔尔霍斯又继续翻了几页,这本书有配插图,画的似乎是一群漂亮的年轻女子和英俊的骑士们坐在一起聊天的画面。他抬起头,正对上维托里奥期待的注视着阅读的眼神。

  说起来,塔尔霍斯瞥了一眼书上的插图,再一次认真打量起了他年轻的主人,他是真的,生了一张非常标志的脸。他心想,不管是挺拔的鼻梁,还是翘挺的眉型和精致的下颌线,都让他想起了这些书本插图里的主角。塔尔霍斯在打下手的时候去过附近的教堂,他看着教堂里那些精美的彩色壁画,看着画家描绘的那些年轻的英雄,圣洁的天使,却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了维托里奥那张对所有人都带着微笑的脸。

  他们都说故事只是故事而已。塔尔霍斯盯着他年轻的小主人。那你呢,托斯卡诺大人?你是真实的,还是和那些故事里的人一样,只是层外皮呢?

  他动了动嘴唇,但当他再次对上维托里奥灰绿色的目光以后,终归没发出音。

 

  维托里奥凑近窗子,把目光投到下方的训练场里。

  黑发的年轻人正在年长者的指导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标准的剑术动作。今天的训练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他流下来的汗浸湿了训练场的那一小块地面。导师的木剑嗖的一下敲在他小腿上,年轻人的身形晃了晃,但是依旧保持着持剑的姿势站住了,哼都没哼一声。他在此转动手臂变招,汗顺着他的动作甩了一地。青年浅灰色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紧拧着空气中的一个点,像是在注视他假想里的敌人。

  维托里奥在窗台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太熟悉了这个眼神了,被仇恨和鲜血深深的淬火,又在混乱中铸造成型。他和叔叔去过意大利的不少地方,他们总能在最底层的人们看到这个眼神。

  国家卫队比他想象的还糟糕,他避开了那些寻求猎物的饥渴难耐的成年佣兵,带着艾德去悄悄旁观青年佣兵培训的时候,那感觉就像被一群嗜血的幼狼包围。狼崽们疯狂用敌人的骨头磨砺爪牙,甚至像彼此撕咬来磨练技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为独当一面的凶兽,然后踏过地上铺满的尸体,去追求他们想要的理想的生活。

  剩下的孩子们,他们眼神空洞,面无血色,双腿疲惫,只是被人群推着还在勉强往前走。就连被教官敲破的血溅到他们嘴里,都不会下意识的去抿一下。

  维托里奥说不清谁更糟糕一些。

  圣经说,人们都要为了他们的罪恶负罪受罚,但维托里奥想不明白一群孩子到底犯了什么罪。最糟糕的是,他不可能帮得到他们所有人。只要这世界还有一天充斥着暴力和邪欲,就永远有无辜的人们被推着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来填满这道沟壑。

  但是,但是。当维托里奥艰难的从废墟里探出头来,正和那个孩子对上眼的时候,一瞬间,维托里奥就明白,他就是这个大染缸里最糟糕的那个孩子。他的四肢瘦弱,像马一样修长,身上的肋骨清晰可见,黑色的长发散落在他脸上,散在他被打断过的鼻梁上。直到维托里奥看到他的眼睛。

  年轻人的犹豫和惊恐,凝固在他浅灰色的眼瞳里,带着些许湿润含在眼眶里。

  一瞬间,维托里奥想起他参加的打猎活动中,被一箭贯穿腹部的小鹿。他永远记得那只小鹿瞪大的绿色眼睛,在空气中反复凝固了一样,放大的黑色的瞳孔直直的锁死了他,直到慢慢的扩散到他的整个眼眶,最后,它停止了挣扎。但是等到侍从们用小刀剖开它的肚子的时候,他瞪大的黑色目光依旧幽幽的凝固在他眼里。

  明明是像狼一帮饥渴的野兽,但是当维托里奥在废墟里睁开眼睛,注视着黑发的青年的时候,他又确确实实的想起了那头小鹿的目光。

  我想带走他,几乎是一瞬间,他就下定了决心。

  他不想再辜负另一个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灵魂了。

  

  等他带着年轻人回到公爵府,一切才重回到维托里奥熟悉的正规里。名叫塔尔霍斯的年轻人拼命一口吞下所有的教导和知识,就像饥馑的幼狼拼命把难得的食物吞下肚。没过多久,不管是肉体和精神,他都肉眼可见的丰盈起来。不管他吃多少,好像都在掉体重。维托里奥记得这个时期的男孩就是这样的,他们要先长个,然后体格才能慢慢跟上。在公爵府呆了一阵,现在他更像一匹瘦高的马一样了。

  不过,当维托里奥热切的邀请他娱乐的时候,不管是下棋,还是阅读。黑发的青年盯着棋子苦恼的抿着嘴的样子,盯着陌生的词汇皱着眉头歪脑袋的样子,总算让维托里奥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他没忍住轻轻的笑出声来,郁闷的埋在棋局里的青年刷的抬起了脑袋,对维托里奥挤出一个委屈又气愤的不解的表情。

  “抱歉。”维托里奥止住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可爱多了。”

  到底只是个孩子而已。

  维托里奥继续兴致勃勃的大量塔尔霍斯苦苦思索着的样子,像是条挑不出最后一点肉沫的小狼。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小可爱!!我喜欢写废话正剧向的坏毛病是改不掉了,感谢能坚持读下来的你!

  顺带一提,维托里奥给塔尔霍斯看的那本书就是著名的《十日谈》,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看出来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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