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燕子

【恶骑士X维托里奥】理想乡(3)

春去秋来,随着文森佐公爵府的叶子绿了又黄,塔尔霍斯已经完全对偌大的一个公爵府轻车熟路起来,包括怎么在半夜饿醒的时候去厨房顺点面包回来,以及花园里哪种花会让他鼻涕眼泪一起流——他的个头也悄悄窜了不少。在国家卫队的经历仿佛只是一段噩梦,被沉入了他记忆的深处。

  今天天气很凉爽,塔尔霍斯拿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擦了擦脖颈处的汗珠,现在他被允许和成年骑士们对练了。他们的动作比塔尔霍斯想象中最好的程度还要快且准确,一场对练下来,年轻人身上又多了不少淤青和擦伤,外加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后的疲倦感。“可以嘛,科瓦克斯,很能坚持!”诺博拓伯爵兴致勃勃的拍了拍塔尔霍斯日间结实的身板。后者却些微有些心不在焉——这感觉是很好,比他过去好了不知道多少万倍,但是……塔尔霍斯用力攥了攥他手里的剑。

  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梦境又突然重新纠缠起了他。

  从入秋开始,他总是能梦见他童年时的经历——不是爸爸,妈妈,或者他的兄弟姐妹,是他在万人坑里爬起来的那段回忆。那段记忆相当可怕,但是最可怕的是,无论多少次回忆,他都感受不到恐惧,或是悲伤。哪怕是他从血肉模糊的一张人脸中看出他叔叔的特征,哪怕是看着他亲切的整个小村庄付之一炬,哪怕是他是他们家唯一一个幸存者,而那时候他只有十岁。

  他从梦境里剥离出来,但却又不确定自己是否醒了。他回过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种浓稠的,黑色的液体仿佛还刚刚从他的喉头滑进食道里。

  我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平躺在独属于他的小床上,涣散着注视着昏暗的天花板。我是个怪物吗?为什么我在见到,见到那些爱我的人的尸体的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他闭上眼,无论他走到哪里,这段感觉都挥之不去,哪怕是在这里。一个小小的,可以容纳他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的地方。

  这感觉盖过了我的恐惧,塔尔霍斯最后只能这么想。更糟糕的是,他要怎么处理他呢?和别人商量吗?

  一瞬间,塔尔霍斯眼前冒出了维托里奥那张脸,那种总是对他耐心满满的温和的脸。不,绝对不行。但他立刻把这个想法掐灭,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让维托里奥把他当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吗?一瞬间,一种他几乎陌生的感觉从他心里涌了出来——我不想让他把我看成一个怪物,我不想他害怕我。

  这是恐惧吗……?这个念头带来的感觉彻底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仿佛像梦里一样从百里高空坠落一样飘忽。他记起来了,他的导师常说,恐惧是战场上最大的敌人。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慢慢的把攥紧被单的手松开。

  但他很开心。

  在人类肉眼注视不到地方,黑色的雾气缓缓的从他床边升起,然后像是突然有了生气一般,又消散不见了。

  等他醒来——这次没有那个梦纠缠他,他从艾德子爵那里听到了一个振奋人心消息。

  “科瓦克斯,有好消息告诉你!”

  年轻的骑士一屁股坐在餐厅的凳子上,脸上带着一个兴奋的笑容。

  “公爵允许你参加这次秋狩了!”

  “秋狩?”塔尔霍斯原本饥肠辘辘的胃立马被这个好消息勾了去了。“我可以参加了?!”

  “是啊,因为是比安西侯爵大人举办的,其实主要目的还是加强年轻的贵族之间的交流,所以年轻的勋爵和骑士都会来,公爵大人就允许你参加了!”

  去他的上帝总算有点活动的机会了,塔尔霍斯激动的差点饭都忘了吃,就想跑回去收拾他的工具。不是他抱怨,但是在维托里奥身边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安详,至于最大的坏处,就是太过安详了。维托里奥依旧原因不明的从不参加带武器的运动,不管是射箭,剑技还是打猎。斯库索公爵也是个与世无争的学者,跟他侄子一样,每天就专心致志的埋在书本里。于是,他们这一大帮骑士今年吃了一整年的白饭。虽然得益于宽容又体贴的主人,公爵府手下的骑士虽然一个个忠心耿耿,但塔尔霍斯看得出来,尤其是年轻的骑士,体内旺盛的荷尔蒙完全无地发泄。

  所以当斯库索公爵接受了这次秋狩的邀请后,一时间公爵府上下的骑士都摩拳擦掌,兴致勃勃。仆人们也一样,他们开始有条不履的收拾打点秋狩需要的衣服和武器,给每匹公爵府的良驹梳洗干净。

  塔尔霍斯一边欢欣鼓舞的同时,忍不住观察了一下他的主人,维托里奥则是完全没受到这个消息的影响,每天该看书看书,该散步散步,就跟所有日子一模一样。

  “托斯卡诺大人不参加这次秋狩吗?”

  维托里奥翻页的手一愣,对塔尔霍斯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他们在进行每天例行的休息活动,和他的塔尔霍斯一起读书。不过,当他们把这则故事读完的时候,他冷不丁被自己的侍从抛来一个古老的问题。

  当塔尔霍斯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唐突的时候,维托里奥很快就收回了自己吃惊的表情,只是笑着对塔尔霍斯摇摇头。

  “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参加呢,塔尔霍斯?”

  “呢……”塔尔霍斯赶紧重新组织起自己的语言,“因为,据我这段时间观察,您不喜欢打猎?”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了寂静。维托里奥没有回答塔尔霍斯,他长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扇动了几下。正当塔尔霍斯因为问了不该问的东西开始懊恼的时候。维托里奥开了口。

  “……抱歉。”

  ……?塔尔霍一脸疑惑重新对上他主人的视线,为什么是您在给我道歉?

  “我知道你和艾德他们都很喜欢打猎这种活动。”这次换维托里奥低下头,避开了塔尔霍斯的视线。“平时也没什么让你们娱乐的方式,我知道你们是碍着我和叔叔不爱这种活动,所以也失去了社交和娱乐的机会。”

  “抱歉,塔尔霍斯。”维托里奥终于重新抬起头来,他的笑容里却堆满了苦涩。“你都来一年多了,也没让你好好跟公爵府以外的人聊聊天。”

  “这次狩猎我会参加,你们当天可以随便去玩。这种狩猎场的猎物都是提前抓好放出来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野兽。”维托里奥伸出手,搂过塔尔霍斯的背,轻轻拍了拍。

  “到时候好好玩,多去认识一下其他勋爵的骑士。”

  他又开始用那种诚恳的语气了,就像希望塔尔霍斯能够接受他的赎身,就像希望他能和自己读书下棋一样的语气。

  ………

  所以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情对我道歉啊!

  当天晚上,塔尔霍斯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忍不住再想这件事。

  搞得跟我会因为他不喜欢打猎就讨厌他一样。他的心情逐渐从郁闷变成愤怒,他像是那种不知仇的人吗??还是就因为这点事就怨恨自己的主人的人??他把我想成什么狼心狗肺的人了啊?!

  ……真是个怪人,完全搞不懂他。   

  在塔尔霍斯终于气愤到昏昏欲睡之际,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想法。

  “哦?你问为什么托斯卡诺大人突然愿意参加秋狩了?”

  艾德子爵正在擦他的那副银白色的铠甲,估摸着这是他今天的第十遍了。

  “哦……很简单啊,因为斯库索大人不愿意参加,所以他就要挟他可怜的侄子去参加,这样他就可以找借口不去了。”

  “就这样……?”

  “不然你觉得呢,小科瓦克斯?”艾德对他做了个鬼脸。“你是第一次参加还不知道,秋狩这种活动不仅仅是打猎而已,让贵族年轻人之间社交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目的。”

  原来是这样,塔尔霍斯想,怪不得维托里奥要嘱咐他“多认识一下勋爵的骑士们了。”

  “我说句老实话,虽然我很期待能去活动一下筋骨,但是我一点点都不想去搭理别的勋爵和他们的骑士。”艾德不屑的哼了一声,把擦铠甲的布丢到一边。

  “到时候你就明白斯库索大人为什么不愿意参加秋狩了,哦对了,还有——”

  艾德神秘兮兮的凑近了塔尔霍斯,把声音压的跟蚊子塞得。

  “别以为其他勋爵都和托斯卡诺大人一样好,千万别惹上事。”


  

  等到日子终于到来的时候,仆人们麻利的把必需品都塞进了马车上,塔尔霍斯和其他骑士们也纷纷上了他们的马,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公爵府的大门中驶出,踏上了前往比安西侯爵府的道路。塔尔霍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公爵府的黑色大门在他们全部使出后慢慢关闭了起来。

  ……这么想想,除了自己童年的小村庄和国家卫队,他呆的最久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兜兜转转,他也在文森佐公爵府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他几乎都没有发觉已经一年了。

  “科瓦克斯?”

  塔尔霍斯赶紧回过头,声音来自他身边的马车,他护送的对象。维托里奥从马车车窗里微微探出头来,有点担忧的看着他。

  “是,托斯卡诺大人?”塔尔霍斯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和马车里的维托里奥持平。

  “没什么。”车里的人摆了摆手。“我看你一直回着头看什么,出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真的。”塔尔霍斯摇摇头。

  这才短短一年,我甚至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了。塔尔霍斯紧了紧缰绳,把因为他走神想偷懒的马头拉了起来。

  他独身一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瞥了一眼华贵的金色马车,然后,把视线投向他们前进的方向。

 

  两天后,他们到达了比安西侯爵准备好的狩猎场,后者热情的欢迎了他们的到来。他张开双臂,给了维托里奥一个大大的熊抱,吓得塔尔霍斯猛地抖了一下,身边的艾德赶紧偷偷拉了拉他的围巾,“意大利人对熟人都这样的。”然后就是非常漫长的寒暄,或者说废话。大抵就是比安西一边大力表达对托斯卡诺家族和斯库索家族到来的喜悦,然后又开始极力推销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就不提了,女儿正适龄容貌端庄处事大方……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比安西大人,我的主人一路舟车劳累,请先麻烦您带我们去暂住的地方好吗?”

  上帝保佑,艾德会出手相助。一群骑士总算是把维托里奥从恋恋不舍的侯爵身边挖出来。

  “所以这就是斯库索大人不愿意来的原因吗?”

  塔尔霍斯悄悄跟艾德咬耳朵。

  “不,相信我,更糟糕的在后面呢,你马上就能见到。”

  狩猎点是一处被栅栏圈好的一大片森林,算不上茂密,正好给这些年轻的贵族们过过瘾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作为一项传统活动,在休息处已经扎好了结实又舒适的斗篷来供贵族们休息。这是算是塔尔霍斯第一次参加盛大的狩猎会,眼前的热闹景象也忍不住让他啧舌:目光锐利,吠叫不止的猎犬们即使被趾高气扬的仆人们牵着,也奋力的挣着他们的项环,凶狠的冲着其他猎犬狂吠。帐篷旁边搭着许许多多奇怪的架子,一只只猎鹰都站在那些奇怪的杆子上面,他们都带着皮质的眼罩,脚上还拴着铁链。他们的喙看起来短短的,但是凶狠的向下形成一个倒勾,身上带着漂亮的白黑斑点的羽毛。

  贵妇人们身着繁复的裙子,带着一顶奇特的尖锥帽子,一个个昂首挺胸,打着精贵的羽毛扇子四处打量着,是不是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时不时发出尖刻的笑声。年轻的男士们则是穿着宽大的亮蓝色外罩,身上披着厚实的狐狸的毛皮,互相大声调笑着什么。

  几乎是本能,塔尔霍斯皱起眉头,步子像是被粘在地上粘稠起来。我不喜欢这个感觉,他大脑里某种信号在疯狂的敲打他,警告他接下来的这一切他肯定不会喜欢。

  然而不论他怎么想,他的主人义无反顾的迈进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人群先是小规模的骚乱了一下,然后马上,其中一部分年轻人就围了过来。

  第一个是一个棕法的青年,他看起来跟维托里奥差不多大,就是不知道为啥,在阳光下看着脸油腻腻的。

  “托斯卡诺,你真的来了啊!”

  面由心生,这个人刻意扬起来的读音听着塔尔霍斯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有其他几个昂首挺胸的人凑了过来,虽然看着他们装腔作势的样子就觉得反胃,但是塔尔霍斯忍下来观察,这些人估计是这里地位最高的几个家族的人,看他们那价值不菲的衣饰就能看出来,其他地位偏低的贵族根本不敢上前跟维托里奥套近乎。

  “我们还说你这次秋狩会不会不来呢,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带头的那个油光水滑的棕发男继续滔滔不绝的讲着。“所以我说嘛,这么好的和淑女会面的机会,你说我们大家怎么能错过呢?”

  他抬起手,把维托里奥用力的撞进他怀里。“多美好的一天!哦托卡斯诺,平时没机会好好运动一下,一定无聊的要死,对吧?”

  “……确实,今天是个打猎的好天气。”维托里奥依旧笑盈盈的动了动,小心的把对方搂着他的手放下来。“不过话说回来,弗莱明,你不是上次还说,你找到一个好姑娘了吗?”

  “嗨呀,你怎么还当真了啊!”对方只是大幅度扭了扭他圆润的腰肢,动作像是某些戏剧里的滑稽演员一样夸张。“之前遇到的我家马夫的女儿而已啊,他家什么都不咋地,女人的胸倒是挺不错,已经给我打发走了,毕竟乡巴佬的小丫头,没别的东西,就那股青春劲儿最有意思!”他猛地抬起手,手掌正对着一簇一簇聚在一起的贵妇人。“但总不得先把伴儿的问题解决了!乐子的问题,以后不也有的是机会。”

  ………塔尔霍斯无比希望他现在能够消失。

  好恶心,这次是生理上心理上双重不适了。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是正确的,当你看某些人第一眼就不顺眼,多半是你的本能在保护你。但是当着这么一群人的面,他难道掉头走人吗,他的主人都还在风暴的中心呢。想到这,塔尔霍斯抬起头,维托里奥依旧微笑着听着几个穿着烂苔藓色的男人嚼着什么东西,要不是塔尔霍斯有那么一点了解他了,他会说他看起来笑得很真诚。

  “挺住,等到吹号以后,我们就可以准备去打猎了。”艾德子爵轻轻拍了拍神经紧绷的塔尔霍斯的肩。“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他们私底下说的更放肆。”

  ……怪不得斯库索公爵根本不想来,依照这对叔侄的理论,在家多研究一会古书不比这有意思多了。塔尔霍斯几乎能想像到他上了年纪的主人眉毛拧成一团的痛苦表情,每当有没办法不迎接的没趣的客人的时候,他都是这么一副表情。

  这也许就是贵族的为人处世之道吧。年轻的侍从后退几步,从满是脂粉气和花花肠子的圈子里退出去,他没忍住回过头,给贵族年轻人们准备的活动场地意料之外的奢华,仆人们已经开始在户外的巨大长桌上摆放餐具和桌布。负责炒热气氛的乐队卖力的吹着他们的笛子。维托里奥依旧微笑的应酬着来跟公爵套近乎的年轻人们,不得不说,他的教养真的很好,不管是什么人,他好像都能应付的来。

  塔尔霍斯回过头,牵着他的马,站在给骑士们准备的简朴的营地中间,篝火已经被生了起来,但是他确在这里感觉不到什么暖意。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等到他们总算熬过了贵族们漫长的唠嗑环节,可以准备出发打猎的时候,塔尔霍斯的心情才稍稍被调动起了些。他们几个贴身的骑士骑着骏马跟在维托里奥身边,维托里奥换了一身鲜红色的皮质外套,还带了一顶黑毡帽。公爵府饲养的黑白花的猎犬已经跃跃欲试,拽的牵着他的骑士在马背上踉跄了一下。其他的贵族和他们的骑士也都扎着堆准备好了,他们很多不止带着猎犬,肩膀上还挺着机智目光抖擞的猎鹰。

  “老规矩,先生们,你们去玩吧。”维托里奥深深地吸了口气,深秋的气候异常凉爽,可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舒心。“猎犬也可以带上,打到的猎物的皮毛和肉都可以拿走。”

  “不过——抱歉啦,我们没有猎鹰能帮你们抓兔子了。”维托里奥从马背上回过头,对他的骑士们眨眨眼。

  “不用在乎我,好好去玩吧!”


  随着号角声再一次响起,狩猎队终于浩浩荡荡的出发了。犬吠声,马蹄声,和人们兴奋的呼唤声顿时充满了整个林子。塔尔霍斯在被告知维托里奥会有其他骑士陪同以后,便也放开了缰绳,让他的马跟上兴奋的蹿出去的猎犬们。维托里奥不会真的上手打猎,他其实也都猜到了。和战斗有关的活动他真是一个也不沾啊。塔尔霍斯心里琢磨着,热死研究也不意味着不能战斗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受了什么刺激?

  然而猎犬们陡然升高的狂吠打断了他的思路。“科瓦克斯,快看前面,猎物来了!”话音未落,塔尔霍斯也看到了一道褐色的身影迅速在他左前方的树干之间一闪而过。

  一瞬间,塔尔霍斯立刻被兴奋填满了,他用脚贴紧马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随着马匹的飞驰激昂起来。他恍惚间,有了一种鱼儿回了大海的畅快感觉,心中的憋闷似乎一下子有了正确的解法。伴随着猎犬的狂吠,他们把猎物紧紧的夹在中间,迫使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转向,这导致了它露出了破绽——塔尔霍斯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拉开他的猎弓,猎物的速度还是不慢,在他眼前只是个模糊的虚影。于是他把自己的躯体交给本能,然后——

  “嘣——!”

  随着绷紧的弦一声嘣响,塔尔霍斯一瞬间,看到自己飞去的弓箭处,炸开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中了!快放寻血犬!!!”

  未等塔尔霍斯从地上的斑斑血迹中反应过来,身边的一众随从便一拥而上,被射中了要害的猎物跑不了多远,很快,寻血犬便兴奋的嗷嗷直叫着把众人带到了猎物面前。塔尔霍斯这才看清,这是头鹿角都没长出来的年轻小鹿,其中一只白黑花的寻血犬正兴奋的撕咬着它的左前腿,伴随着撕扯的动作,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而另一只则左右开弓,撕扯着小鹿的后右腿,这么一夹击,这头小鹿只有在地上时不时抽动的余地,只有它的头还在痛苦的扭动着,似乎是为了印证它还没有放弃反抗。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香甜的血腥味。塔尔霍斯从马背上滑下来,抽出腰间的随身匕首。小鹿的力气基本上已经耗尽了,它只是无力的耷拉着它瘦弱的头颅,双眼倒影着一步一步像他走来的人类,闪着恐怖的绿色的光芒。

  一把雪白的利刃插入了它的脖颈里,随后一切都不可思议的告终了,他的命运就此干脆的终结了,只有他的双眼还因为凝聚着死亡的恐惧而无法闭合。

  塔尔霍斯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在他用刀子捅进他的咽喉的时候,那种粘腻的划过皮肉的感觉,那种气管被锋利的器具切开的韧劲儿,生命的源泉在他手上蹦断的触感,让他这颗年轻的心脏无以伦比的共鸣起来。对,就是这种感觉,塔尔霍斯几乎是出神的注视着小鹿像是喷泉一样喷涌的鲜血。就像那个时候,就像他小时候从万人坑里感受到的很像——

  ……让人……敬畏。

  “非常可以啊,科瓦克斯!”艾德那出众的大嗓门从他背后传来。“看看这头鹿,多好的的一张皮!”艾德跨下马来,兴奋的用力拍了一把塔尔霍斯的肩膀,塔尔霍斯这才从某种诡异的迷恋里醒过神来。“你可以拿他去做一件上好的鹿皮外套!过冬的时候肯定用得上!”艾德打量着那只不再抽动的小鹿,啧啧的砸了砸舌,“为什么我总是遇不到好猎物呢?”

  随从们赶紧一拥而上,帮年轻的骑士们处理他的战利品。“可惜我们没有猎鹰!我听说隔壁那边新驯养的猎鹰抓了好几只肥肥的野兔呢——啧啧,秋天的野兔啊!想想都让人嘴馋。”

  “猎鹰?”塔尔霍斯从地上站起来,他想起来了,刚来的时候他看到过,许多贵族身边都带着很多漂亮的大鸟。“别的勋爵都有驯养吗?”

  “哎哎,那可没这么简单,一半的男爵和子爵还养不起这玩意呢!”艾德沉痛的摇了摇头,“猎鹰可是个娇贵玩意,你要下套子去抓他们,抓到了还不算,你要花很大的精力才能把这种桀骜的生物驯服,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些,你要请专业的驯鹰师!你看看他们——”艾德偷偷伸出手,指了指那些趾高气昂的让猎鹰停在他们肩膀上的勋爵们。“你看到他养的那只游隼了吗?这羽毛,这利爪,多漂亮!这可绝对要价不菲!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有只好猎鹰也是他们炫耀家业的资本啊。”说到这,艾德忍不住沉痛的摇起头来。开始念叨着我家里要是能养得起这么漂亮的鹰就好了。塔尔霍斯转过头,手脚麻利的仆人们已经把他的猎物分解完毕,已经有人把小鹿的皮端来给他。“先生,恭喜您,你看这皮,多漂亮啊!做件鹿皮外套最好不过了。”

  塔尔霍斯道过谢,开始把鹿皮和鹿肉往他马匹的背囊上装。不过艾德还沉浸在漂亮的猎鹰里不能自拔。“哎,你说要是托斯卡诺大人也玩猎鹰多好啊!我们还能偶尔跟着过过瘾,你说,猎鹰威风凛凛停在人肩头的话得有多帅啊!”

  哦对,维托里奥现在在哪里呢?塔尔霍斯险些被狩猎兴奋劲儿冲昏的头脑这才回想起来他们的主要任务。他重新跨上马背,伸长脖子探了探头。他的眼睛略过花花绿绿的人群,没有看到他主人的身影。也是,依他的性子,这种时候肯定不喜欢和人们扎堆。“艾德——我去看一眼托斯卡诺大人,你带着猎犬和下人们打猎吧,不用管我!”说罢,年轻的准骑士调转马头,凭着直觉向安静又树木茂密的地方走去。

  “去吧,去吧!”艾德潇洒的对塔尔霍斯摆摆手,开始招呼着下人们赶紧准备再在附近找找有什么好猎物。“话说起来这小鬼真喜欢粘着托斯卡诺大人啊。”

  “托斯卡诺大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这不也是应该的吗。”身边一位年长的骑士也靠了过来,对塔尔霍斯的背影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很勤奋,手上功夫也不错,这小伙子挺有出息的啊。不过——”他言辞一顿,表情变得可惜了起来,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可惜,他不是个意大利人。”


  出乎塔尔霍斯的意料,他没花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他的主人,他的一身深红色的猎装和他黑色皮毛的爱马在林子里还是很显眼的。他赶紧夹了一下马腹赶了过去,然后他才注意到——

  “维托里奥!你身边怎么怎么没带护卫?”

  维托里奥被这声呼唤喊的一愣,他回过头来,看到他年轻的侍从骑着一匹栗色的骏马快步赶了过来,已经颇具成熟气质的脸皱的死死的,一副责备的样子。

  “啊......塔尔霍斯。”维托里奥赶紧对他摆出一副安抚的笑容,尽管后者瞪他的眼刀变得更狠了。

  “我只是想一个人散散心啦。”维托里奥对他焦躁的小侍从摆摆手,“我当然带了侍卫,只是卡尔斯看到附近有一只狐狸窜过去了,想去把它抓回来......”

  “然后你就一个人了留在这里?”年轻侍从的脸拧的更难看了。其实只要我大喊一嗓子,附近的侍从马上就会赶过来。但是维托里奥瞥了一眼塔尔霍斯非常难看的表情,默默地把这话咽了下去。

  “你不会要我提醒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吧?”

  “啊森林里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好吧,好吧,我的错。”维托里奥对着放出凶狠目光的塔尔霍斯无奈的摊开了手,他这幅凶巴巴的样子神似一条不开心的狼。“那既然如此,你来护卫我,就不算一个人在林子里乱逛,可以吗?”

  于是,托斯卡诺,未来的公爵大人,和他年轻的侍从,骑着马并排走在了林间小道上。侯爵的猎园修的挺不错,林子间只有安逸的小鸟的啁啾声。塔尔霍斯的马也从猎捕的紧张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放松的转着耳朵,慢慢的跟着维托里奥的马走着。

  “你怎么不去打猎了,塔尔霍斯?看你应该收获不错啊,怎么,玩的不开心吗?”维托里奥偏过头,看着塔尔霍斯绑在他马背上那张还热乎的鹿皮。

  “比起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勋爵在林子里到处乱跑,我还是分的清轻重缓急的。”塔尔霍斯轻哼了一声,他还没完全消气呢。

  “嘿——没必要诋毁我的能力吧?你也看得见,我虽然不参加剑技练习,马术和健身可是一直在做!”维托里奥一脸无辜的望向他的侍从。

  “好吧,不论如何,我悉听尊便。”塔尔霍斯从这一年多的相处中得出的经验就是,不要白费力气和维托里奥磨嘴皮子。

  “你这段日子越来越口无遮拦了!”维托里奥挤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哦,想当年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

  “我一直是老样子!”塔尔霍斯果断无视了他主人假装出来的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你要是在意这种事情的人,我哪里会这么说话。“说起来,我打到了一头鹿,你……”

  一声尖锐的哨声从他背后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伴随着那声哨声,一到模糊的黑色身影从天空中像一道闪电一样直冲而下。

  “哇哦,塔尔霍斯,快看,一只猎鹰!”维托里奥兴奋的举起手,指着道已经消失在林子里的身影。“它们捕猎的身姿还是很美的,不是吗?”

  确实很帅,有一种凌厉的美感。塔尔霍斯也忍不住好奇的在马背上扭来扭去,试图找到这只猎鹰的落点。他到底还在对新鲜玩意感兴趣的年纪,维托里奥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他很高兴塔尔霍斯总算把他没护卫这件事翻篇了。

  “猎鹰确实很美,也很残酷。当然,对他们来说,这两点在他们身上并不冲突。”维托里奥微微歪头,像是在回味这些动物在空中的美妙身姿。“但是,如果你想让他们能被人类掌控的话,就会变得,没那么美妙了,驯鹰人都需要……”

  “哦——,没想到您居然在这里,托斯卡诺!这可真是特别的缘分!”

  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高扬的声音从他们面前的林子中钻了出来。

  来人一头姜黄色的油腻长发,脖子的赘肉被贵族白色的围脖堵的死死的。塔尔霍斯记得他,那就是之前那个跟维托里奥套近乎的家伙之一,大抵爵位也不低。他的肩膀上的皮革护垫上停着一只目光锐利,羽毛略有些杂乱的游隼。从时间和地点上来看,他就是刚刚他们刚刚看到的俯冲攻击的游隼。

  “也很高兴见到你,奥兹,看来你收获不错啊?”

  塔尔霍斯探过身,这个名叫奥兹的勋爵身后跟着的侍童手上提着好几只肥美的野兔,从他们身上的伤口来看,应该就是这只好看的游隼抓到的。

  “那可不,看看它,多么了不起的技术啊,托斯卡诺!”得了恭维的男人更洋洋得意了,他在马背上挺得更扳板正了,仿佛这些肥美的兔子是他亲手抓到的一样。“要我说啊,托斯卡诺,这可谓是风水养人啊,您瞧瞧,这个小家伙可娇贵着呢,每天有两个专门的驯鹰人围着他转,给它喂食,梳理羽毛。这可是项大开销的工作!不过作为事业有成的绅士们,这点投资怎么会舍不得花呢。”说到这里,他“戏剧性的”顿了顿。“看看我们的成果!这个美丽的小家伙体现了我们家多少的心血啊,我敢说在哪个家族里,您都看不到这么好的游隼,多么高雅的美丽成果啊!”

  他这算是什么意思,讽刺斯库索家没钱豢养猎鹰吗??塔尔霍斯深吸一口气,忍住自己怼回去的怒气。他算什么玩意,这种东西(虽然塔尔霍斯承认猎鹰确实很漂亮)也有脸在维托里奥面前炫耀?只不过维托里奥不喜欢养罢了!他只是……

  “是啊,能看出来您在他身上花的心血。”维托里奥依旧彬彬有礼的对他笑着,依旧是一副优雅但谦逊的真正的绅士的模样。“只不过对我和叔叔来说,我们更欣赏这些美丽生物的另一种生活形态的美感。”

  “我们上次在奥地利旅行的时候,曾经在密林上空见过这种鸟儿。”维托里奥的目光停留在这只高傲的鸟儿脚上的脚环上。“他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飞翔,自由的选择他们的猎物和爱巢。”

  “我还是更欣赏他们自由自在的时候散发出来的真实的魅力一些。”

  塔尔霍斯哼了一声,得意洋洋的挺起了他的背。论阅历和思想境界上,还是我们赢了。

  不过,塔尔霍斯注意到,维托里奥的背突然不自然的绷直了,怎么了?他疑惑的顺着他主人的视线看过去——之间那个勋爵的身后散落着一地血乎刺啦的东西,他仔细辨别了一下,是一窝小兔子,或者说曾经是小兔子的东西,这些兔子太小了,身上的绒毛都只是将将长齐。大概是因为被嫌弃太小了,被出来以后随便遗弃在了一边,成了苍蝇的一顿美餐。

  维托里奥下巴上的一块肌肉猛地绷紧了。

  “我们走吧,塔尔霍斯,秋天的灌木林很美的,再去那边看看吧。”

  塔尔霍斯抬起头,望向仿佛秋天深邃潭水一般的他主人的灰绿眼睛。

  “当然,先生。”


  等到狩猎大会终于结束了,维托里奥的骑士们一个个都心满意足,随身行李里装满了他们的战利品,猎犬们也在充分的运动后变得安静下来。马车队昂首挺胸的回到了公爵府,接下来公爵府的仆人们就要忙碌起来了,皮匠们要开始鞣制骑士们的战利品,而厨子们则为了秋天的野猪肉大餐而忙碌起来。公爵府一时间也充满了秋天丰收的味道。

  塔尔霍斯则是想起来,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做。

  “……你要把它送给我吗?”

  塔尔霍斯捧着他第一次打来的猎物——他猎来的小鹿的皮,已经经过了基本的鞣制,手感十分柔软。庄重的对主人点了点头。

  “其实狩猎会那天我来找你,就打算送给你了。不过,那时候被那位勋爵打岔忘记了。”那个白痴。塔尔霍斯心里嘟囔。

  维托里奥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轻轻拂过塔尔霍斯手上的鹿皮。

  “他的肉我分享给了骑士们,还有它的皮,我想送给你做一件外套,作为我的感谢——所有的一切。”塔尔霍斯认真的注视着他主人的眼睛。“我……我认为是物尽其用了,我不是单纯想满足自己的刺激感才去猎杀他的。所以请收下吧,是我真心想送给你的。”

  “哦……塔尔霍斯。”维托里奥的眼神一颤,一股暖流回荡在他的眼睛里。“谢谢你的好意,还有……”

  “谢谢你的良苦用心。”他伸出手,把已经和他一样高的小侍从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真的没必要因为这种事这么感谢我,塔尔霍斯在他怀里愣了一瞬间。不过他也明白……这个意大利男人在某些方面真是讲究的要命。

  罢了,这样也不坏。

  他对他的主人绽开一个微笑。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两个星期后,他被维托里奥突然拦了下来。

  “来,这个是给你的。”塔尔霍斯低下头,他的主人手上拿着一副手套——一副鹿皮手套,看起来就经过了精心的裁剪制作,摸上去软乎乎的。

  “你送的那张,我想作为打到他的主人,这部分应该是你应得的。”

  他拿起那副手套,试着把它带到手上。手套出乎意料的非常合适,正贴他的手的大小,也不会妨碍他握剑的动作。

  “收下吧,你应得的。”

  维托里奥只是笑着看着他年轻的侍从。


  意大利的四季并不分明,冬天的时候也算不得冷。比起塔尔霍斯的故乡匈牙利,这里的冬天可以说相当温和了。

  塔尔霍斯搓搓他带着柔软鹿皮手套的手,维托里奥刚刚出门拜访家人回来,披着一件全新的鹿皮外套。

  他小小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成就感。

  



  恶灵驾到+500

  这章本来还有一个重要事件的,结果秋狩篇意料之外的写爆字数啦!!下更再更新大事儿!下章就是真的成熟的大罐罐啦~~

  再次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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